字体:大 中 小
护眼
关灯
上一页
目录
下一章
077雁字成堆压妆台心事难付锦书来 (第3/3页)
无波的一瞥,不知为何,竟比同学们的起哄更让她心慌,仿佛无声地映照出了她此刻的狼狈与无处可逃。 坐在落针可闻的图书馆里,她也难以平复焦灼的心。 窗外是渐沉的暮色,吴灼终于摊开了信纸,拧开了那支沉甸甸的派克金笔。笔尖在灯下泛着冷硬的光泽,仿佛也带着宋华卓那份不容置疑的意志。 回信? 这个念头在她心中盘旋多日,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。她提过几次笔,笔尖悬在纸面上方,却久久落不下去。写她沉重的心事?写她对未来的迷茫?写她对这过于炽热、过于直接的未来的惶恐?不,这些都不能写,也写不出。而浮于表面的问候与敷衍,她又觉得虚伪,更不愿给予他任何可能被误解为回应的虚假希望。 于是,大多数信件,她只是拆开,草草看过,便沉默地收进抽屉最底层,如同埋葬一段她无法回应、也无法摆脱的热情。那抽屉越来越满,仿佛是她心债的实体化,沉甸甸地压在那里。 但今日,一种莫名的压力,迫使她必须做出回应。她不能永远沉默。 笔尖终于落下,墨水在信纸上洇开一小片谨慎的蓝。她刻意选用了一种极其疏离的格式和口吻: “云笙兄惠鉴: 来信收悉,感念挂怀。闻君于笕桥训课精进,翱翔云天,心亦为之振奋。然天高风急,万里之遥,诸事皆以安全为第一要务,万望慎之重之。” 写下这最稳妥的、如同官方问候般的关心后,她笔锋一转,开始填充信笺的空白。她选择的话题,都尽可能客观、远离自身,且与收信人有着微弱的关联。 “近日得暇偶归官邸,见小树与华铮弟训练甚勤。小树蹲马步已能坚持半炷香,虽汗如雨下,然身形渐稳,意志可嘉。华铮弟拳架初成,冲拳带风,惟下盘尚需锤炼,前日因求速成而拉伤筋络,幸无大碍,敷药后仍坚持不辍。根基之要,在于循序渐进,想必君亦深以为然。” 她像一个冷静的观察者,汇报着与两人都相关的消息,笔触细致甚至带有一丝长者般的评点,却刻意避开了任何可能流露个人情感的词语。 接着,她想到了另一个可以书写且安全的话题——身边人的动态。这既能凑足篇幅,也全然是旁观视角。 “婉清近日与李珮君通信颇为投契,时常于寝室诵读李君信中趣闻,如刘粹刚君演练新战术时误入农舍惊起鸡犬,乐以琴君与梁添成君于模拟空战中棋逢对手等事,每每令满室莞尔。李君心细,偶亦问及北平风物,婉清必精心回函,乐此不疲。青年人之谊,纯粹热忱,亦是佳话。” 她平静地叙述着林婉清的快乐,如同记录一段寻常见闻,不掺杂半点个人艳羡或感慨。提及李珮,也仅以“君”相称,保持着清晰的界限。 信纸已填满大半,她感到一种完成任务般的疲惫。最后,她以最公式化的祝福收尾,再次强调“专注正事”,试图将可能燃起的任何火花熄灭于无形: “匆此布复,纸短意长。江南春早,北平犹寒,望兄保重贵体,专注正业,勿以外事为念。顺颂 时祺??” “勿以外事为念”——这几乎是她能给出的最明确的疏远信号了。她希望他能读懂这刻意拉开的千里之距。 落款处,她犹豫了一下,没有写下任何带有亲密意味的称呼,只简单地署上:??“吴灼 谨启” 一封回信,写得如同完成一项艰难的任务,字斟句酌,处处透着疏离与克制。每一个字都仿佛在将她与那个热情似火的世界推得更远。 信写完了,措辞严谨得如同公文,却耗尽了她所有应对的热情。她将信纸折好,装入信封,贴上邮票。整个过程机械而迅速。 当信投入邮筒,发出“咚”的一声闷响时,吴灼站在黄昏的邮局前,心中没有如释重负,反而涌起一股更深的不安。这封充满了他人故事、唯独没有她自己心声的信,如同一堵精心砌起的墙,能否挡住江南炽热的潮汐? 夜色渐浓,将她单薄的身影吞没。那支派克金笔被她重新拧紧,放回了笔盒最深处,如同封印一个她不愿触碰的约定。 回信,只是另一种更费力的沉默。前路,依旧迷雾重重。
上一页
目录
下一章